导读
到底谁应该为快递、外卖小哥这个职业群体提供保护？又应该以怎样的形式提供保护？
“熬夜加班、大促连轴转、生病不敢请假、福利几乎没有、社保自己买……”
对于快递员职业，一位老快递人用这样的描述给“新人”科普，降低其入职期待，期望对方做好长期奋战准备。
同样的问题映射到外卖行业，外卖小哥的生存境遇与快递小哥们并无多大差异。
随着共享经济、直播电商、社区电商等新兴产业的活跃，作为配套服务的外卖员、快递员等新业态就业人员规模越来越大。根据官方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快递从业者超过300万，外卖从业人员超过700万，两者相加超过千万。
他们的工作时间、地点、工作方式和劳动关系相比传统更为灵活，但由此也带来各种用工和权益保障问题。
法律漏洞在现实中反复上演
首当其冲，是大比例社保缺失的窘境以及由此带来的个体悲剧。
就在上个月，一位快递员在出租屋内死亡，而其并未与网点签订劳动合同，网点也没有为他缴纳五险一金。而实际用工方也表示双方并不存在雇佣关系，但表示为一线员工购买了意外险，可惜经过与保险公司确认，李某因在出租屋发病死亡而无法获得理赔。
同样的不幸也发生在外卖小哥身上，几个月前某外卖平台43岁外卖骑手韩某伟在送餐途中倒下猝死，该平台对家属的理赔诉求同样表态：与平台并非雇佣关系，只能给2000元的人道主义费用，其他的以保险公司的理赔为主。
这两起是引起社会关注较大的事故，其他类似的新闻比比皆是，而更多类似的悲剧在现实中反复横跳，他们中不少意外的处理经历了漫长的推诿扯皮。
但根据《社会保险法》，用人单位是必须在用工30天内为员工办理社保登记的。即使有些单位私下与员工签订协议，要求放弃参保，这种协议也是无效的。
可惜，现实却来的骨感很多。
不少外卖配送员入职时被要求“自愿”放弃社保，网点的负责人还会美其名曰“你情我愿”，当然这其中有快递外卖小哥主动要求的，也有网点为了降低成本不愿意买的情况。
根据相关媒体报道，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孙萍及其团队2020年11月在北京进行的调查显示，受访外卖骑手六成以上没有社保。
而在快递企业中，除了直营快递，例如顺丰；例如京东物流等之外，加盟制快递的快递员参保比例极低。
快递专家蔡伟阳告诉罗戈网.物流沙龙，即使是曾经全员自有的邮政，也在不断跟市场化接轨，与民营快递趋同，逐步将用工外包给专业的社会团队。
灵活用工带来的劳动关系认定难题
这种用工方式本身没有问题，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产业分工细化，而外包的方式解决了这一用工需求。
但在使用这种方式的过程中，因为多方面因素夹杂，从而在员工权益保护上产生了模糊与漏洞，而随着企业规模扩大，企业影响增长，社会舆论对于企业社会责任产生诸多诟病。
这里面既有加盟制、业务外包带来的社保缴纳差异，也有灵活用工、多平台兼职等带来的劳动关系认定难题。
· 社保缴纳差异
先看业务模式带来的社保缴纳差异。
如果你就社保问题去问快递企业、外卖企业，几乎每家公司都会肯定回答，交了！
但加盟制快递、外卖平台的业务模式必然带来的是一大批加盟商和网点、站点，这些加盟商、网点站点或者是外包用工方本身就是法人主体，有缴纳社保的资格和义务。
虽然快递总部或者外卖平台对其合作要求中必然有相关的用工要求，但基于下属主体众多，各地区情况差异以及管理难度，快递总部或者外卖平台很难最终对此进行管理。
这是加盟制、用工众包模式天然的缺陷，这种存在利害关系、社会影响巨大，企业却无法承担全部社会责任的纠结也一直让快递、外卖小哥一直处于不安全状态。
蔡伟阳介绍，目前加盟商或者外包用工方的职工参保表现是参差不齐的，有些规模大效益好正规一些就会缴纳；有些地区政府管理严格查的紧也会缴纳；但很多情况下是能逃就逃。就算是缴纳，基本也只有3险+意外险，但绝大多数仅仅只有意外险。
· 劳动关系界定难
再来看灵活用工带来的劳动关系认定难题。
据不少相关民事诉讼的判例来看，就劳动关系认定和出了交通意外事故后的涉事企业担责认定的案子不少。
有一起事件中，李某某在某家企业担任外卖员工作，在配送过程中发生交通事故，但该企业实质上是为某众包平台服务，被授权了某一区域的外卖信息发布，这家企业找了一批个体外卖员将配送业务承包给他们，再由这批承包者自行招用人员进行配送，这家企业认为李某某是其中一个承包者自行招纳的人员，因此不认可双方存在劳动关系。最终法院认定双方存在劳动关系。
但比较类似的交通事故发生在胡某某与另一家众包用工企业身上，法院判定的结果却是不认可双方存在劳动关系。在判决书中，给出的理由是：1、没有签署合同，也没有就劳动关系的权利义务进行约定，仅在某外卖平台所属平台注册；2、配送订单系受外卖平台而非被告企业派单，各种情况的扣款也不是这家企业主导；3、同时兼职多家外卖平台的订单配送，没办法证明该公司支付了劳动报酬；4、是否接受派单、使用何种交通工具送单、选择何种送单路线等均有很大的自主性，非送单时间也可以自主支配，没有受到被告公司的实时监督和安排。
为何会有截然不同的判定结果，这种最大的差异在于人身从属关系是否明显、明确。
新业态从业人员的劳动灵活性高，不同于传统劳动关系从属特质，现行的工商保险无法涵盖，难以纳入现行工伤保险制度来降低他们的职业伤害风险。同时，兼职多平台服务的行为也没有得到国家层面制度性的保障。
连保险都对外卖、快递小哥不友好
而这种职业风险不仅仅伤害着快递、外卖小哥，同时还在变相降低快递员、外卖员的社会地位与舆论印象。
前不久一位朋友的亲戚被一个快递员撞了，原本按照正常的法规流程，可以向这家快递企业申张赔偿，但这个快递员只是加盟制某网点的员工，网点扯皮推诿责任给快递员个人。
这位朋友的亲戚急着治疗，也担心快递员个人赔偿能力有限，最终一分钱赔偿都拿不到手，隐瞒了这起交通事故，按照自己的医保进行治疗。
否则一旦进入交通事故理赔通道，医疗费用全部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后续治疗会陷入困境。
在社保缺失，劳动关系界定难的状况下，保险对快递员、外卖员也不够友好。
据悉，目前针对快递员、外卖员这种职业的专业保险险种非常有限。并且赔偿也很低，比如最常见的意外险，上文中俄么了外卖员送餐途中猝死意外险理赔也只有3万元，对于一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来说，杯水车薪。
还有理赔过程中，很多险种需要所属公司出具证明材料，因为材料会牵扯到薪酬待遇、劳动关系等内容，如果企业和快递外卖小哥就这方面没达成一致，某些企业很可能会担心承担更多责任而不积极帮助处理材料证明。
但现实情况却是与快递外卖相关的交通违法行为、交通事故却在不断上升。
在深圳，2020年8月查处快递、外卖送餐行业交通违法行为1.2万宗，占非机动车违法案例总数的10%以上。
在南京，2020年上半年，外卖、快递骑手违法发生率是普通非机动车的近10倍。从2018年6月到2020年底，南京市外卖、快递电动自行车共发生各类交通事故1481起，造成1人死亡、982人受伤。
当收快递寄快递已经成为每个居民生活的一部分，当送餐、送菜、送药、跑腿已经离不开我们的生活，当新业态发展和现行制度格格不入，到底谁该为这个职业群体提供保护？应该以怎样的形式提供保护？
企业难承其重+部分员工意愿不强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从探究为何出现了企业不愿意缴纳社保、而不少外卖快递员也默认的情况。
· 价格战利润微薄
首先，谈一下快递、外卖的竞争格局，目前仍处于价格战激烈、平台补贴阶段。观察一下这些年的快递派费还是外卖员订单派费呈现一个总体往下走的趋势，可以说不仅是利润低，可能不少企业、站点还在亏本竞赛中。
所以，压低成本，成为不少企业活下来的第一要务。以快递为例，每年都能看到网点跑路、老板换人的事情，活得滋润的网点没那么多。
而给快递员工缴纳社保的费用需要多少呢？
根据《2020年全国快递基层从业现状及从业满意度调查报告》，基层网点反映，按照最低额度每年为每位员工上这些保险的成本大约为1万元。也就是说，一个有100位员工的网点如果要为所有员工上社保，一年要付出大约100万元的成本。
要较真，可能网点还得跑路一小半。
· 从业人员流动性大
第二个，快递外卖这样的末端用工是非常不稳定的，流动性非常大。
尤其是外卖小哥还有劳动关系复杂的问题，众包外卖员多是兼职，同时跑在几家平台上，所以很难认定与某一家用人单位存在劳动关系。
根据社科院的报告，很多青年并不把快递配送作为一份长久工作。从业不足一年者占39％，一至两年占31.2％，两至三年占12.1％，五至六年占5.9％，七年以上为11.9％，短期从业特征明显。
一位网点老板告诉罗戈网.物流沙龙：“很多保险缴纳一交就是1年，刚交完这人过了两天就辞职了，我这不是钱白花了么？”
· 快递外卖小哥缴纳意愿低
此外，快递小哥、外卖小哥的社保缴纳意愿也不强烈。
一位快递小哥表示，我还年轻，交交意外险够用了，不希望交社保，到手工资少。
因为社保缴纳由单位和个人共同缴纳，到手的工资会扣除个人缴纳部分，对一部分人来说，没有到手的钱实在。
这其中也有养老保险制度的因素。根据社会保险法，基本养老保险达到退休年龄时缴纳必须累计满15年才能领取，而要享受非户籍地的养老退休待遇还必须在当地缴纳累计满10年。
快递员、外卖员从业群体中非本地占据大比例，他们中很多干几年就回老家了，有些地区社保制度不完善，自己感觉一辈子可能也累计不到15年，更看中实际到手的工资改善生活。
政府干涉+企业承担才有出路
这么多因素交织之下，可以想象，这已经不是企业们能够改变的现状了，必须让官方出手干涉，当然企业作为用工方，相对员工的强势方，必然需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2020年初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开展新业态从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
也就是说，这些从业者的职业伤害保障将打破现行将劳动关系，作为工伤保险参保与否的标准，工伤保险未来将去劳动关系化。
· 可否缴纳强制险？
具体到快递、外卖群体。
蔡伟阳建议首先应当将快递和外卖人员归纳为一类管理，为其出台政策缴纳基础的强制险，“就像买车要交保险一样，先交强制险。”
这个强制险，其认为需要对基本的生命安全等进行保障，让企业和个人在意外发生时能够承担得起相应的责任，让各方得到合理保障。
因此，蔡伟阳认为这项成本支出由企业和小哥共同承担，但企业出于社会责任可以承担大部分。
· 商业险补充
在此基础之上，可以用商业险进行补充保障，根据从业者的需求进行自我挑选，而这份保障可以让快递、外卖小哥主要承担成本，灵活选择。
而险种问题，罗戈网.物流沙龙观察到市场上已经开始出现针对性很强的产品，中国人保财险河北省分公司了解到最近推出了“幸福小哥”外卖送餐人员综合保障计划，该产品提供了意外健康险和第三者责任险综合保障，不仅保障骑车送餐期间，整个工作期间都纳入了保障范围，并且节假日最繁忙时段的保额翻倍。
“以前快递最早时候，快递员啥险啥金都不交，也没人管，现在意外险都交了，三险比例也扩大了，不都是慢慢进步过来的么？”蔡伟阳说。
据悉，北京市正在研究一些政策措施，要创新社保的缴纳方式，推进社保的转移接续，关键是要压实平台企业的社会责任，加强从业人员的职业伤害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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